2020年08月08日08:54 來源:齊魯晚報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郭春雨 田汝曄
回家的這兩天,張玉環既熱鬧,又冷清。他是全國各地媒體追逐的對象,但在他的老家張家村,除了村里幾戶關系比較近的人家,其他村民并沒有來探視他。
疑惑仍然彌漫在張家村,張玉環雖然恢復了清白,但27年前殺害兩個孩子的兇手是誰?誰又該為張玉環的悲劇負責?輿論仍在等待一個說法。
遇害的6歲男童的家。孩子遇害后一家人都搬離了村莊,老房子成為了危房
村莊里凋零的角落
進賢縣枕頭嶺張家村,一個百戶人家的小村莊。
村里所有人家都沾親帶故,每到吃飯的時候,路上常會見到端著碗的人——誰家做了好飯,都會端著碗互相送一點。
但相比主路街道上人來車往的熱鬧,張玉環家附近顯得太過于冷清。倒塌的舊房子和叢生的草木,顯出了一派凋零的落寞。
27年過去了,當年目睹過這樁慘案的村民老的老、搬的搬,這樁慘案也慢慢地塵埃落定,變成老人茶余飯后的遠久談資。但當篤信了多的事實突然被推翻,張玉環無罪釋放的消息,對于張家村的每一個人都是巨大的沖擊。
張幼玲現在還清楚地記得兩個孩子遇害時的慘狀。
從水里打撈上來后,兩個孩子的尸體被抬到后山上,正準備下葬。張幼玲掀開蓋在尸體上的席子,雖然兩個孩子的尸體都已經被泡發的開始變樣,但一個孩子脖子上有明顯的掐痕,另一個孩子臉上有明顯的兩條勒痕,沿著嘴角延伸向兩側臉頰。
彼時,張幼玲是張家村的村醫。醫生的職業敏感讓張幼玲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我當時心里就很懷疑,孩子發現的那個水塘,那邊沒有農田,跟村里的距離也很遠,小孩不會是自己跑去玩的?!睆堄琢峄貞?,自己當時一看兩個孩子的慘狀,心里就篤定一定會是他殺?!叭绻彝砣ヒ环昼姡f不定小孩就下葬了。就沒人能知道孩子是他殺了?!?/p>
張幼玲當即主張報案:“不能就這么埋了,不像是淹死的,可能是被人殺的?!?/p>
兩個孩子,一個四歲,一個六歲。兩家和張玉環家都是屋前屋后的距離,三家孩子年紀差不多大,三家大人也經常一起聚會走動。在警察把張玉環帶走前,從來沒有人懷疑過老實巴交的張玉環。
據進賢警方的破案報告:警方注意到張玉環,是因為在走訪了解案情時,張玉環神情緊張,不停的兩手搓擦。此外,其左手背部還有幾條條狀帶血傷痕,身上有可能拋尸用麻袋的纖維。警方詢問時,他言辭推諉,支支唔唔。
雖然當時發現的所謂證據,在現在看來顯得明顯力度不足。但在當時,除了張玉環的家人,大部分村里人都默認了兇手是張玉環。
在這個一直以來風平浪靜的小村莊里,每個人都認為,公安把誰抓走,誰就是兇手。
27年過去了,雖然法律給了張玉環久違的正義,但在回到闊別已久的老家后,除了村里幾戶親戚關系比較相近的人家,其他村民并沒有來看望張玉環。
甚至就連步行只需要幾分鐘的人家,都沒有來走動。
張玉環在自己已經破敗的老房子里
真兇是誰?
“那如果不是他(張玉環),那會是誰呢?不是他警察為什么會把他抓走?如果他不是兇手,那兇手是誰?”村民張峰(化名)今年50多歲,和張玉環案牽扯的三家人都很熟悉,“兩個小孩子確實是被人殺死了。是誰殺死的呢?總要有一個說法吧?!?/p>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27年,但張峰依然對這個案件記憶深刻。在張玉環無罪釋放的消息傳來后,張峰曾經跟張幼玲通過一個多小時的電話,電話內容就是圍繞著張幼玲為什么要把張玉環“放”出來。
作為案件最初的報案人,張幼玲也曾一度認為是張玉環殺了兩個孩子。但當知道張玉環一直在獄中喊冤后,張幼玲動搖了:是否真的是冤枉的?
為了追尋一個真相,已經走出張家村、到武漢工作的張幼玲在隨后的20多年中也不斷尋找著新的證據,同時積極地找記者、找律師,推動著案件向前發展。
終于,在張幼玲和張家人的共同努力下,案情重審,張玉環得以洗刷冤屈,平反昭雪。
“我是為了找一個正義。否則這個事情跟大石頭一樣的壓在我心里?!睆堄琢嵴f,張玉環案件昭雪,自己卻沒有卸下心上的石頭:“張玉環是無辜的,兇手另有其人,那兇手什么時候才能抓到?”
同樣的疑問在每個知情案件的人心里?!皟词质钦l”這個問題,像烏云一樣的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當初的兩個孩子確確實實是死掉了,以一種極為殘忍的方式被殺掉了。恨了近27年的“兇手”突然被宣布無罪回來了,那真正的兇手又是誰?真兇在哪里? 誰能給死去的無辜的孩子一個說法?
猜疑在空氣中醞釀。圍繞著張玉環、張幼玲以及賠償款,各種眾說紛紜的版本讓張家村處在一種詭異紛紜的氣氛中。
在張幼玲看來,如果非要為自己對張玉環平反案說個“私心”的理由,那就是張玉環的家人太慘了,這讓他更加寢食難安。在張玉環的前妻宋小女離開家后,張玉環的兩個兒子就成了村里人人唾棄的“殺人犯的兒子”。兩個幼童像流浪兒一樣的每天在村里、田野里奔走。經常兩三天吃不上一頓飯,睡在豬圈里、草叢里甚至樹上。
“張玉環他媽老的直不起腰了,農耕的時候兩個小孩一個小孩在前面牽著牛,另一個小孩在后頭扶著犁,兩個小孩又瘦又小渾身是泥,還沒有犁高?!弊鎸O三人的悲慘生活,深深的刺激到了張幼玲,“如果張玉環真的是被冤枉的,那這家人這么慘,我也有責任?!?/p>
相對于張幼玲發自同情的“私心”,律師更多講的是證據。
在張玉環的代理律師尚滿慶看來,除張玉環疑似遭到刑訊逼供,此案還有諸多疑點,且多處程序違法。
最重要的是如此重大的一個命案,沒有任何直接的人證、物證,“這是一起典型的冤案,我當時看張玉環案的判決書,有很明顯的這種感覺”。
隨著再審程序的啟動,2018年6月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張玉環案”啟動了立案復查。尚滿慶也發現,張玉環的兩份有罪供述是前后矛盾的,在作案地點、手段、拋尸時間上都有出入。又經過兩年的取證、審查、等待,張玉環終于在被羈押了近27年后無罪釋放。
兩個失去孩子的家
在張玉環被釋放的第二天,劉荷花就走了。離開張家村,到了外地一個工地食堂里打工做飯。
劉荷花是被害的4歲孩子的母親。曾經跟張玉環比鄰而居,在孩子出事后就搬到了村口去住。記者隔著窗戶看到,房間很亂,像是主人家匆忙離去。
廚房里電飯煲和一些調味品等都沒有收拾起來,甚至客廳的窗戶都沒有鎖死。
在孩子遇害后,劉荷花好幾次哭的暈死過去,從那時候起身體一直不好。孩子遇害的第二年,另一個孩子掉到水里淹死。連續的失子之痛,讓這個女人、這個家庭幾乎無法承受。
受害者家屬劉荷花家。在張玉環被無罪釋放后,她離開了村莊
“這么多年了,不可能忘掉。每次想起來都想死。幾次我都想死掉,活著沒有什么意義?!皠⒑苫ㄕf,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恨著張玉環?,F在突然說人不是他殺的,接受不了?!澳鞘钦l殺了我兒子?為什么張玉環放出來了,真兇卻沒有找到?誰能給我們一個交代?”
劉荷花不是沒有想過繼續去上告,去公安局、檢察院去告,為被殺害的兒子報仇。但是能告誰呢?就連恨誰都不知道。“現在那個人(張玉環)已經放出來,我能有什么辦法?我一點辦法都沒有?!?/p>
劉荷花說,她現在已經不想再去追究了,不想了,心里恨到了極點,但是放棄了,“已經這樣了,沒有辦法了?!?/p>
同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還有另一戶被害兒童的家。兒子在6歲的時候被人害死沉尸池塘,讓整個家庭蒙上了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
“這家人好慘的,這家男的騎摩托車撞了人,賠了人家10萬塊錢,幾乎把家底都賠了進去。現在又腦溢血中風了,躺在醫院里搶救。”村民張鵬指著張玉環家斜對面一處極為破敗的房子,“這就是他們老宅,都破成這個樣子了。這家人太慘了,他們自己都顧不上了,更不可能去追究兇手了。說是不找兇手了,是找不到了,放棄了,沒有辦法。誰不想給自己的孩子報仇?”
死去的孩子,不明不白的死了,活著的人,即使從法律意義上已經清白,卻還在遭受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對于張玉環來說,雖然法律還給了他清白,但是重新融于村莊,重新被身邊的人接納,還需要一段時間。最重要的是,找出真兇。只有找出真兇,才能平息所有的猜測。
當所有人都在等待真相,進賢縣是否已經啟動了對于當年案件的調查?
張玉環和二兒子張保鋼一起說話
記者撥打進賢縣公安局電話,對方告知“案件情況要跟縣委宣傳部來聯系,具體的案件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想要知道情況要聯系宣傳部”。隨后,對方給了記者一位“雷”(音)姓負責人的電話。在記者撥打電話后,對方聽記者自報家門,隨后說“打錯了”,掛掉了電話。
隨后,記者撥打了縣委宣傳部的辦公室電話,對方說:“你問相關部門吧?!?/p>
記者撥打外宣辦電話,工作人員接通后回復“不清楚,我是新來的,等會再撥打吧?!钡斢浾咴俅螕艽?,已經無法接通。
隨后,記者撥打了進賢縣檢察院電話,在記者說明來意后,對方“叭”的一聲,掛掉了電話。
作為貫穿了張玉環案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張幼玲說自己還會繼續找,像給張玉環平反一樣的去找真正的兇手?!八懒说娜瞬荒懿幻鞑话姿懒耍钪娜艘膊荒懿幻鞑话椎幕钪?。”
所有人都在等,等待27年前的那樁慘案了結,等待一個讓人真正放下的說法。
10月30日中午,他拿著弟弟張玉環的國家賠償決定書,在律師羅金壽陪同下走出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下稱“江西高院”)大門。決定書顯示,在自愿協商的基礎上,江西高院與張玉環達成國家賠償協議:向張玉環支付國家賠償金共計496萬余元,包括無罪羈押9778天人身自由賠償金339萬余元和精神損害撫慰金157萬元。
據江西法院微信公眾號9月4日消息,江西高院依法受理張玉環的國家賠償申請。據悉,張玉環以再審改判無罪為由,于2020年9月2日向江
9月2日上午,張玉環在律師的陪同下,前往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遞交了國家賠賠償申請書。案件發生1993年10月27日,張玉環被認定為犯罪嫌疑人被收容審查,同年12月19日被逮捕,1995年1月26日,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2001年11月7日,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經過重審,再判張玉環死緩。
被羈押9778天的張玉環是國內目前再審無罪案件中,被關押時間最久的當事人,因為錯案不僅自己蒙冤,也使家人背負罵名,因此提出如上申請,程廣鑫律師介紹說。
9月2日上午,張玉環在律師的陪同下,前往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遞交了國家賠賠償申請書。案件發生1993年10月27日,張玉環被認定為犯罪嫌疑人被收容審查,同年12月19日被逮捕,1995年1月26日,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2001年11月7日,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經過重審,再判張玉環死緩。
9月2日,上游新聞(報料微信號:shangyounews)記者從張玉環案代理律師處獲悉,今日上午,張玉環向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遞交《國家賠償申請書》,索賠共計2234.3129萬元。張玉環還提出,要求江西省高院在國家和省市級媒體上公開賠禮道歉,恢復名譽,以消除錯判帶來的負面影響。
一次偶然的機會,張幼玲前往江西溫圳監獄探望同事,無意中得知,同監舍的張玉環一直在絕食喊冤,直到2012年張幼玲的同事出獄,張玉環仍在申訴。我去溫圳監獄探監的時候,我的同事說起張玉環的事,說他在里面叫冤,絕食自殺,這增加了我的壓力。
【#張玉環無罪釋放后辦理新身份證#】8月4日,張玉環故意殺人再審一案改判無罪。今天,張玉環前往當地派出所辦理新的個人身份證,下午可以申領個人臨時身份證。他開始逐漸適應普通人的生活。(總臺央視記者劉建輝 楊弘楊)
(原標題:張玉環回應申請國家賠償金數額:一千萬也換不回27年青春年華) 近日,網上熱議張玉環有可能拿到三百多萬、四百多萬、七百萬等多種數額的國家賠償金。依據《國家賠償法》等相關規定,他可以主張侵犯人身自由的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若張玉環身體受到傷害,還可以主張生命健康賠償金。
“要抱,我覺得應該抱,這個擁抱他(張玉環)欠我太久太久了……” 田埂之上,50歲的宋小女回到曾經寄托著她少女夢想的南昌市進賢縣枕頭嶺張家村,對著鏡頭說出了心里話。再審開庭前,吳國勝給宋小女塞了5000元錢,不僅是回鄉的生活費,還讓她買點東西好去見張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