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聞·東方今報首席記者 王姝/文 邱琦 沈翔/圖

　　讀書有用，沒有人會否認。而對于在哪個階段讀書有用，則見仁見智。

　　河南滑縣棗莊鄉棗村集村村民柳玉春，今年71歲。經歷高考落榜、企業破產，他在六七十歲時，連續四次自學參加高考，今年圓了大學夢；與此同時，柳玉春也面臨著經濟困難、家務撂荒、不會計算機、和孫字輩同窗等尷尬。讀書，對他來說，為何這么重要？

　　從“瘋子”到“榜樣”

　　10月11日一大早，柳玉春家門口已十分熱鬧。親友、鄰居，以及這些年的媒體朋友，都來送他上學。

　　時至秋收尾聲，院子里柿子樹已熟透，堆滿鄰居無處安放的玉米棒。柳玉春將兩雙鞋、幾件冬衣放進蛇皮袋子，這是他上學的行囊。他告訴記者，早晨去買鞋時，聽說他要去上學的消息，大家都很高興，鞋店老板還多送了一雙鞋。

　　柳玉春一直樂呵呵的，他把大家的幫助掛在嘴邊：親友的照顧、媒體的關心、學校的支持……實際上，在四年前開始備考時，很多人并不能理解他。

　　“最開始也有人說嘛，這么大年紀啥也不干，整天在樹林子里看書，有點老糊涂了，還有人說是瘋子。”當地一位村民告訴記者，柳玉春和村里大部分老年人一樣，文化水平不高，早年開食品廠破產后，再也沒“翻身”過。聽說他要考大學，很多人都不相信能成。

　　柳玉春很有自信，他把目標定到河南大學，原因很簡單：“河南大學有很好的圖書館，我需要用圖書館看書。”

　　在參加高考的第二年，柳玉春被媒體報道，社會反響良好，開始有人專門帶著孩子來“學習”，大家的看法也在逐漸改變。更令他欣喜的是，這兩年報名時，發現了不少“大齡考生”，有的是抱著孩子的婦女，有的是中年人。

　　與此同時，他也面臨著被質疑“炒作”的壓力。2020年高考的前一天，記者來到柳玉春家采訪，他坦言，這是最后一次參加高考，考上哪，就上哪。

　　分數線下來后，柳玉春一度很擔心，還咨詢了單招事宜。不過很快，他獲悉自己被濮陽職業技術學院錄取，學校還將專門將錄取通知書送到家中。

　　“我站在那，高興地掉淚。”他激動地描述那一刻。

　　“如果當年有文化知識，廠子也不至于倒閉”

　　從滑縣到商丘，從家中到大學，不到一小時的路程，柳玉春似乎用了好多年。

　　1978年，柳玉春參加了人生的第一次高考，那年他落榜了，留在家中務農。

　　上世紀80年代，村里實施包產到戶后，糧食產量上去了，要把這些糧食都賣掉卻很困難。看著遍地的芝麻，柳玉春決定做芝麻酥糖，賺錢后又擴大經營，做罐頭、果脯等食品，還為廠子注冊登記了“滑縣棗村玉春罐頭廠”。

　　“當年我在青島，幫柳玉春把杏脯賣到了國外，那時候他是很風光的！”院子里，一位村民對記者說。院子里殘留的圍墻，泛黃的經營資料、證書，記錄著他曾經的輝煌：村里第一個“萬元戶”，滑縣第一位農民企業家，廠子紅火的時候有200多名工人，芝麻糖賣到省會鄭州，杏脯從青島出口到日本，生意最好時收入百萬……

　　然而，這一切在1992年遭遇“滑鐵盧”：柳玉春將資產投資到錯誤的項目后被騙，隨后家庭破裂，一切回到最初。為了謀生，他外出打工，但不善干體力活的他，多年經濟也不見好轉。

　　柳玉春覺得，很多經歷都與缺乏文化知識有關，如果自己懂法學法，當年開廠也不會被騙；如果當年有文化知識，廠子也不至于倒閉。

　　“老百姓很容易吃虧在沒文化上。我想學點法，以后鄉親們需要咨詢法律問題，我可以免費幫他們。”他認為，學習最大的用處就是，自己能做事，也能為別人辦點事。

　　柳玉春一直堅信知識的重要性。在務工之余，他還自費上過兩期法律函授班，訂閱經濟、歷史書籍。他告訴記者，自己看《資本論》不下20遍，一直希望把自己的心得感悟整理成冊，但苦于缺乏相關書籍、材料。

　　2014年，他在電視臺看到高齡老人考大學的消息，在心中燃起希望之火：既然別人能考大學，我咋不行呢？

　　“不是非要當城里人，想給年輕人說，有好環境好條件，要珍惜”　　

　　柳玉春的屋后，有一片楊樹林，這是他幾年來學習的“教室”。風從田野中吹過，樹葉沙沙響，抬頭遠望，是麥田和學校。

　　平時，柳玉春坐著一個矮凳子，伏在較高木凳上，腳邊堆著一摞教材和參考書。他每天早六晚五，在屋后的樹林里自學語文、數學和文綜。

　　對于一位農村老人來說，上網、英語，都離自己很遙遠。第一年備考，他直接沒有報上名。

　　第二年，鄰居王老師騎車接送他報名、考試。柳玉春坐在滑縣的高考考場，對著陌生的答題卡發呆，周邊是外孫女和外孫差不多大的考生。英語完全不會，整體成績沒過專科線。

　　第三年，他的草稿紙用到了一人多高，成績過了專科線，但他沒有報考，因為心里的“河大夢”……

　　柳玉春說，當初并沒有什么選擇的機會，所以現在更覺得珍惜。他把這種感悟，寫到有一年的高考作文中：

　　“我想給十八年前的自己寫一封信。那時，你的很多債務被免了，有心情規劃自己了。你應該把在農村的經驗撿起來，繼續在農村干事業。但你跟著人家到城市打工了。打了好多年工，生活上還是沒有好轉。”

　　“主要是，當時你也沒好的條件。我真想把現在農村的好環境、好條件郵寄給你……現在有這些好環境好條件，可惜我已經慢慢拿不起鋤頭，但我還是沒有放棄。我又來參加考大學了，不是非要當城里人，我是想給年輕人做個榜樣，有好環境好條件，要珍惜，遇到困難不要怕，敢拼搏，敢從頭再來。”

　　2020年，在連續高考的第四年，柳玉春認識到無法彌補的差距，選擇報考專科。這一年，他以245分考入濮陽職業技術學院的法律事務專業。

　　有擔憂，但更多是希望：還能再學三十年

　　10月11日中午，柳玉春在媒體和志愿者的“擁簇”下走進校園。至此，七旬老人五年高考的故事畫下圓滿句號，而大一新生柳玉春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他的求學故事，被校方認可和支持，也引起00后大學生的好奇。

　　“我們早就聽說，一位老人要和我們一起上學，都覺得太厲害了，我們更要好好學習才行。”該校法律事務專業新生告訴記者，當時還有人主動報名當志愿者。當志愿者帶著柳玉春熟悉校園時，他滿面笑容地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娃，圖書館在哪啊？這可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啦！”

　　宿舍在一樓，有四張空床位，上面貼有“愛心宿舍”標識。宿舍管理員介紹，目前僅柳玉春入住，后期會根據情況，安排兩名同學自愿入住。

　　作為沒有收入來源的貧困戶，柳玉春需要申請貸款和相應補助，維持學習和生活花費。

　　輔導員告訴記者，正式上課后，為了讓他看得清、聽得清，學院將安排他坐在教室第一排。對于軍訓和體育課，本著融入、鍛煉的原則，在他身體狀態允許的情況下照常參加，接受一些和緩的訓練。

　　“其實聽說考上之后，我高興之外確實有點擔心，和小孩子們一起上學、生活，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接受，自己能不能適應。來了之后，我覺得更有信心了。”柳玉春告訴記者，自己希望能在大學期間好好上課、學習電腦、寫書、考研。

　　“我覺得以現在的身體，至少還能再學三十年！”他樂呵呵地比出三個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