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耀中華】    

　　光明日報記者 常河

　　他是舍不得買衣服的。

　　7月1日，他特意換上了以前的學生送給他的T恤，這是他最“體面”的衣服。

　　2018年12月16日，光明日報以《葉連平：“我希望呼出的最后一口氣是在講臺上”》為題報道了葉連平義務為鄉村留守兒童補課19年的事跡。

　　幾個月后再見，92歲的葉連平依然精神矍鑠，說話中氣十足。記者在安徽省馬鞍山市和縣卜陳學校，記錄了“全國德育教育先進個人”、“中國好人”、鄉村退休教師葉連平一天的生活。

　　“我是黨員，也是宣傳員，宣講就是我的義務”

　　一大早，葉連平就在“留守未成年人之家”等著。今天，和縣環保局要請他去上黨課。

　　葉連平所在的卜陳學校離縣城有20分鐘車程，如果不是92歲了，他不會勞煩人來接他。這么多年，他習慣了騎自行車，已經不記得騎壞了幾輛自行車。

　　9點，在和縣環保局的會議室里，沒有稿件，一口水沒喝，他聲音洪亮地連續講了一個小時。

　　10點半，講完課，葉連平回到他的“留守未成年人之家”。環保局的工作人員拿出500元勞務費，一向笑嘻嘻的葉連平臉色一凜：“我黨齡33年了，黨員既是組織員，又是宣傳員。宣講就是我的義務，憑什么要錢？”

　　一直陪著他的卜陳學校校長居平樹勸阻了來人。他是葉連平的學生，知道葉連平的脾氣和為人。2016年7月1日，和縣教育局請葉連平上黨課，他幫葉連平代領了400元講課費。“幾天后，教育局領導告訴我，葉老師騎自行車把錢送到局里，扔下就走。”

　　后來，這400元錢轉入了“葉連平獎學金”。2012年，葉連平拿出兩萬多元，會同烏江鎮政府、卜陳學校成立了和縣烏江愛心助教協會暨葉連平獎學金。目前，獎學金規模已達30多萬元，發放了7屆，惠及132名學生。

　　在此之前，葉連平一直是用自己省吃儉用的錢資助學生。

　　“我要錢有啥用？用在學生身上才是正道。”葉連平捂著嘴湊到記者耳朵邊小聲說，“我連遺體都要捐給蚌埠醫學院，給學生解剖用。”

　　“我就要對孩子負責，從小讓他們養成良好的習慣”

　　一回到家，葉連平趕緊打開“留守未成年人之家”的門，除了午飯時間，他一直守在那里。“現在是孩子報名的時候，不能離開人。”

　　11歲的尹琳帶著7歲的弟弟尹維來學校報名，葉連平作了登記，發給他們第105號和106號上課牌，叮囑他們“記得14號上課”。

　　兩個孩子的父母來自云南，在卜陳鎮所在的開發區打工。尹琳的兩個姐姐之前就在葉連平這里補課。

　　尹琳把之前從葉連平圖書館借的繪本《秘密花園》還了，又挑了一本書，自己在登記本上寫好，拉著弟弟和葉老師告辭：“葉爺爺再見。”

　　“聽見了嗎！”葉連平突然拉住記者的手大聲說，“孩子叫我爺爺，這就是教育。”葉連平告訴記者，他要求所有的孩子要懂禮貌，見了長輩老師要主動打招呼。“這些孩子的父母對我說，孩子交給你了。我就要對孩子負責，從小讓他們養成良好的習慣。”

　　葉連平帶了四個年級的學生。教室的墻上，貼著他手抄的學生英語成績表，按照班級從高分到低分排列著，“學生一看就知道自己進步還是退步，不要多說”。

　　這樣的工作從他2000年開辦補習班開始一直堅持，四個班從小學到初中，他要備四種課，每個學生的作業都認真批改。

　　新中國成立后，葉連平在南京當老師，之后輾轉到安徽和縣做工。1978年，卜陳學校缺少老師，在別人推薦下，50多歲的葉連平重新回歸講臺，直到1991年退休。

　　看到外來務工子女和留守兒童英語基礎差，從2000年開始，葉連平創辦“留守未成年人之家”，節假日免費給孩子們補課。

　　19年，1000多個孩子從這里走出；現在還有156個學生在補課。

　　“我沒有那么亮，我充其量是只螢火蟲”

　　午后，趁著沒有孩子報名，葉連平拿出學生聚會的紀念冊翻看著。那是他帶的第一個班，“48個學生，經常逃課，家里人也不知道，沒有人愿意帶這個班”。葉連平接手后，用45天時間走訪了全部學生家庭，把孩子一個個“找回教室”。

　　3年后，這個班中考，11個學生考上中專，刷新了學校的歷史最好成績。

　　韓光勝就是那個班的學生，在南京創辦圍棋培訓班。學生聚會時，他買了50本袖珍本《英語詞典》送給葉老師的學生。

　　“看了你們的報道，一個人從黑龍江綏化寄來他兒子用過的四本《漢英英漢字典》。”葉連平的一個小本子上記著那人的名字，郭冠群。

　　小本子還記著2014年以來在卜陳學校支教的志愿者名字。“最遠的是香港大學的。人家都來幫咱們了，咱能停嗎？”

　　每年春秋兩季，葉連平都要自費帶學生到周邊城市，參觀科技館、博物館、烈士陵園等。10多年算下來，花費少說也有20萬元。

　　傍晚，結束采訪時，葉連平握著記者的手說：“我真的不值得宣傳，我只不過是做了一個普通黨員、一個老師應該做的事。”說著，葉連平哽咽起來，“我從12歲就沒有了媽，流浪了那么多年，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是共產黨給了我今天的幸福生活，黨就是我的母親。兒子為母親做事情，還能要什么回報嗎？”

　　在葉連平“留守未成年人之家”的墻上有一行大字：鄉村永不熄滅的燭光。葉連平說：“我沒有那么亮，我充其量是只螢火蟲。”

　　92歲高齡，19年默默的堅守。因為愛得執著，因為固守初心，葉連平在歷盡坎坷后讓人生綻放出了絢麗的色彩。

　　《光明日報》（ 2019年07月05日 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