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老人靳月英:35年走遍太行栽下20萬棵樹
巍巍太行,陡直如削的峭壁側面,石縫狹隘的間隙里,斜生著一棵棵側柏,藍天白云輝映下,一簇簇翠綠輕輕流入云際。
96歲的老人,熟練地掄著鋤頭刨坑,然后顫巍巍地跪在地上,黝黑的雙手將地上薄土聚堆,再一捧捧撮到新植的側柏幼苗周圍,“妥了,根穩(wěn)了,肯定活了,凉蔭里咋不活呢。”八一擁軍紀念林內,植下新綠,老人在孫輩們的攙扶下,拾階而上,來到高處紀念亭,望著滿眼蒼翠,老人喘著氣,瞇著眼笑,皺紋里寫滿了歲月靜好。
這位矮小干瘦、銀發(fā)飄霜的老人叫靳月英,她是一個時代奮斗的縮影、精神的符號。
靳月英老人登山查看樹林 霍亞平 攝
支前女英雄 唱不完的擁軍曲
鶴壁淇縣奪豐水庫上游,有一個依山傍水的村子,叫魚泉村。1942年,八路軍來到了這里,19歲的靳月英毅然鼓勵丈夫馮青海參加了八路軍,自己也加入婦救會。
1947年3月,在掩護撤退的戰(zhàn)斗中,靳月英的丈夫壯烈犧牲。那時,她的兒子馮小鎖才8個月。年僅24歲的靳月英,化悲痛為力量,繼承丈夫遺志,為黨的事業(yè)不懈努力,歷任村婦聯主任、副大隊長、副社長、副鄉(xiāng)長和村黨支部委員,這一干就是五十余年。
靳奶奶的擁軍事跡說不完。戰(zhàn)時,靳奶奶挖山野菜、地瓜藤充饑,沒舍得吃過白面饃,省下口糧送到部隊;戰(zhàn)場救援,冒著槍林彈雨,為傷員處理包扎傷口,她也從來沒有打過“退堂鼓”,看到傷兵可憐,她甚至“狠心”把年幼孩子的口糧省出來,給傷兵做飯菜;寒冬臘月,為了給戰(zhàn)士們做棉鞋,她掏空了棉褲的棉花,又掏空家里僅有的一條破棉被,夜晚兒子凍得直哭,她裹著塞滿茅草的“棉衣”摟著兒子取暖……
1979年,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消息傳來,靳月英帶領全家日夜趕工,給前線戰(zhàn)士做了327雙鞋墊。她讓孫子代筆給前線指戰(zhàn)員的信中說:“我和兒媳、孫女們一起,給同志們做了些鞋墊送去,以表我對黨和同志們的一點心意。”
據不完全統(tǒng)計,幾十年來她為部隊捐贈慰問品1萬多份,價值10多萬元。此外,幫助村里修路、接濟鄉(xiāng)鄰生活、捐資助教等煩心事、揪心事,靳月英事事關心。而這些愛心背后,是靳奶奶上山摘酸棗、夠槐花、挖藥用小茶葉、割草,甚至賣掉棺材板換來的“愛心款”。
她作為老烈屬、老黨員、村婦女主任,干到61歲退休。那些年里,她得過百余項榮譽,受過黨和國家領導人多次接見。
當年的荒山如今已經郁郁蔥蔥 霍亞平 攝
一人一鍬綠荒山 十萬大軍戰(zhàn)太行
1984年8月,靳月英再次到北京參加全國“雙擁”先代會,和烈軍屬、殘退、轉業(yè)軍人、社會主義積極分子代表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也是那次,靳奶奶第一次登上了萬里長城。
“看到長城兩邊的山上綠瑩瑩嘞怪好,國家號召綠化荒山,俺家這兒哩山上都是石頭,得種樹。”靳月英從北京回來,就告訴兒子兒媳,她要上山種樹。那個時候,她已六十多歲。
魚泉村四周環(huán)山,太行石板巖,山石橫生,石灰?guī)r不僅轉化成土壤的過程慢,而且容易導致地表水漏失,光長石頭不長樹,苗木成活率和保存率很低。你六十多歲的老太太能讓小樹苗在“種草草不長,栽樹難乘涼”的石頭山上扎根?家人鄉(xiāng)鄰很不理解。
靳月英不信這個邪。第二天一大早,這位清瘦倔強的老人便拎著水葫蘆、揣著干糧、扛著鋤頭上了山。從此,奪豐水庫兩側的大山上經常可以看到她挖坑、栽樹的身影。
山上亂石堆積,她先把亂石刨松,撬石塊碼成圍堰。土薄石多,她拔出荊棘棵,一捧捧把松散的土撮進籮筐,再一把把填進坑。坑挖好就得備苗,她咬咬牙把家里僅有的豬娃賣掉,換來200多棵側柏苗。
苦干8個月,陡峭的山坡上被挖出了層層疊疊200多個魚鱗坑,趁著墑情下了樹苗,靳月英盼著那抹新綠。
誰曾想,伏天又逢干旱。側柏抵不住太陽的曝曬,葉子都卷成了細條。靳月英“護苗心切”,心一橫,擔著30多公斤的水桶取水澆樹。山路崎嶇陡峭,她幾乎是一步一跪,一步一挪地從幾百米的山腳下把水擔上山。
一天中午,天氣炎熱,知了叫得都倦了。靳月英擔水上山的路上,一個趔趄,滾下山坡,水桶甩出幾十丈遠,腿上蹭掉一大塊皮,鮮血直流。“當時想著,這樹沒種成,甭把命搭上了,后來歇歇也沒事了,還是得上山。”提起當年種樹的事兒,靳奶奶說有時候她也會急得直哭,但是想想又沒人逼著,是自己要去干的,心里就過去了。
兒子小鎖孝順,心疼老太太,慢慢也跟著上山種樹。“剛開始是不理解,俺娘總是一大早就背著鋤頭上山了,我在家做飯帶孩子。”兒媳劉小榮說,有次她上山給娘送飯,光禿禿的山上,連個凉蔭也沒有,老人就那么枕著鋤頭、裹著頭巾睡著了,“心里一酸,淚可下來了。”
“夏季這天說變就變,有次一看天不對勁兒,我趕緊跑著去給俺娘送傘,還沒跑到地兒,下大了,大老遠看著俺娘扛著鋤往家走,見到人嘞時侯,她從里到外都被雨給澆透了。”往后的日子,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默契地跟著她上山,一家人苦戰(zhàn)3年,終于使昔日沙石裸露的山坡,凸現出一片100余畝郁郁蔥蔥的側柏林。
1988年,為了弘揚靳月英綠化荒山、造福后世的愚公移山精神,依照靳月英的心愿,淇縣縣委、縣政府命名這片樹林為“八一擁軍紀念林”。
有人算過一筆賬:靳月英栽樹摳、挖的土,壘樹坑搬運的石頭能裝滿6000多輛大卡車,相當于搬走了一座小山。靳月英綠化荒山的行為在當地產生了巨大感召力。
1995年,村里有13位村民被靳月英一家荒山造林的精神感動,自發(fā)組成了“靳月英八一造林隊”。
“向靳月英學習,向太行山宣戰(zhàn)。”1995年春天,淇縣全縣上下組織一支10萬大軍,在北起小柏峪、南至云夢山、縱向綿延50公里的3000多座山頭上安營扎寨,植樹造林,一面面紅旗迎著朝陽冉冉升起,一個個造林戰(zhàn)場在太行山上依次擺開,2600萬株新苗在石頭縫中扎根,綠色在暈染,希望在升騰。
靳月英老人指導子孫栽種小樹苗 霍亞平 攝
“種樹這活不能丟,一輩輩傳下去”
曾經石頭叢生的不毛之地,如今已是綠色盡染。靳月英植樹造林三十余載,四代人劈開8道山19面坡,種下20多萬株樹。
太行山綠化工程全面鋪開以來,山區(qū)水土流失面積由7200多平方公里減少到3400多平方公里,每年減少土壤流失量800多萬噸,至少可蓄水11億立方米,徹底改變了過去“土易失、水易流”的狀況,干旱、冰雹、洪澇等自然災害也明顯減少。
前幾年,靳奶奶還經常踱著碎步,來到“八一擁軍紀念林”,拔拔草,理理荒,用手把把側柏長多粗了。如今年事已高,靳奶奶還是放心不下她的林子,時不時就讓孫輩們把他拉過去,看看小樹苗有沒有被動物拱,有沒有被娃娃折……
側柏長得慢,得三五百年才能成材。靳奶奶不著急:“35年前的荒山現在全綠了,不才4輩子人嘛!”曾孫子馮超剛會走路時,太奶奶上山種樹。馮超有娃娃的時候,太奶奶說:“這輩人多好!自打出生看到的太行山就是綠的。”
紀念亭里,清風習習,靳奶奶鶴發(fā)童顏,擲地有聲地對第五代人——玄孫馮羅皓說:“種樹這活一輩子都不能丟,這一輩種完,下一輩得接著種,這片山種完,還有下一片。”九歲的孩子似懂非懂,依偎在祖奶奶身邊,使勁兒點頭。
放眼望去,天上云卷云舒,遠處青山蒼翠,靳奶奶早年植下的一棵棵側柏,早已亭亭如蓋,蔭澤一方。(人民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