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一位奶奶照亮了100多個孩子的童年!
“這幫孩子往那一蹲,眼睛跟貓一樣瞅著,直直的、帶著警惕。有個三歲的小女孩,我一摸頭,虱子!”2021年4月21日,憶及2004年接收的第一批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情況,丁巧榮的描述很有畫面感。
今年70歲的丁巧榮氣場十足,個頭不高,一雙大眼睛溫和又不失銳利,沙啞的嗓音頓挫有力。
她是河南新鄉(xiāng)“陽光村”(最早叫“太陽村”)的“村長”,孩子們稱其“丁奶奶”。2004年起,這里陸續(xù)接收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以及特貧家庭孩子約100多個。
(小院很安靜)
目前仍有26個貧困家庭的孩子生活在“村”里,最大的在上大專,最小的僅4歲在上幼兒園。孩子們彼此之間沒有血緣關(guān)系,卻像親兄弟姐妹一樣同吃同住同玩樂,平時分頭上學,生活起居靠包括丁巧榮在內(nèi)的四位奶奶照顧。
為人父母皆知撫養(yǎng)孩子有多難。吃喝拉撒睡,日常吃住行,安全、教育、心理、生理等問題,孩子們的事,需要擁有一顆強大心臟的人去操持。
退休后的丁巧榮牽頭把這個事堅持下來了。她曾做過教師,也在政府機關(guān)工作過多年。退休后,本想“找個安靜地方過上修身養(yǎng)性的生活”,偶然機緣下開始做這項工作,不但沒靜心,操心更多了。
有人夸贊她如感動中國人物、云南華坪女高校長張桂梅,同樣是外貌不起眼,做的事卻了不起;也有人質(zhì)疑她沽名釣譽,“為了掙錢”。
無論是贊譽還是詆毀,丁巧榮都看得很淡:
“我一個小老太太,做這個圖什么呢?名和利對于我來說沒有意義。也有人認為我在這里發(fā)財呢。我不跟人解釋訴苦,自己愿意干的事情,訴什么苦?”
“不需要拔高,當初我就是退休沒事兒干,消磨時間,才決定接這個事兒。但是和孩子們生活在一起,有感情了。”
“(來這里的)每一個孩子身上都有故事。我的想法就是給他們提供一個家,有吃有喝受教育,讓這些孩子們以后能做到一不危害社會,二是能自食其力。”
(小院有流浪貓狗。孩子們提到這個話題很興奮)
說到“陽光村”的17年以及未來,丁巧榮用一句話道出心聲,“不愿意回頭看,一路心酸;不愿意往前看,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因為她年齡大了,不得不關(guān)注自己的健康狀況。她近日胃部不適,做了腸胃鏡又做胃部CT,還在等結(jié)果。
雖然現(xiàn)在仍然健步如飛,仍然眼神銳利,仍然思維邏輯清晰如昨,能記得各種數(shù)據(jù),記得每個孩子的點滴。但是,丁巧榮也有擔心和迷茫——還敢不敢接收孩子進來?自己力不從心了怎么辦?找不到“接班人”又如何?如今她能做的,就是把眼前的孩子們照顧好。“既然走到這一步了,就一直干下去,什么時間不能干了,干不動了,再講吧。”
(雨中俯瞰小院)
孩子們的宿舍里,張貼著丁巧榮從別處看到的一段話:任何時候都請相信自己、相信愛、相信這個世界,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傷害或者見過什么樣的丑惡、骯臟、黑暗,都要相信自己有能力好好地去愛,好好地去生活。
這是丁巧榮想傳遞給這些命運多舛的孩子們的力量。
人來世上走一遭怎么活著才更有意義?明哲保身顧好小家無可指摘,為他人奉獻體念眾生是另一種活法。丁巧榮展現(xiàn)了公共領(lǐng)域中另一種女性樣本。她的故事溫潤又有力量。
以下,是丁巧榮的自述——
1.“陽光村”的由來
很多人問我怎么開始做這個事。有記者來采訪我,又問到這個問題,我答最開始就是退休了沒事干,想找個事消磨時間。記者為難的說:“阿姨,你能不能換個說法?”
我這人說話直,說不用換,事實確實如此,咱也不用刻意拔高。
我老家在河南焦作。畢業(yè)后到新疆當過小學老師,教過語文、數(shù)學。后來回到河南,在新鄉(xiāng)也當過一段小學教師,之后又進入政府機關(guān)工作,民政、婦聯(lián)、殘聯(lián)都工作過。
2003年,我退休了。我愛人和一位在監(jiān)獄工作的朋友曾是下鄉(xiāng)知青。有次見面,他問我,“嫂子在忙啥?”我說退下來了,沒啥事。他說給你找個活兒吧,幫帶帶孩子。當時就覺得跟說笑似的。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他又找我了,原來是當真的,給我的活兒是照顧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
其實,我也琢磨過我的退休生活。那時候我唯一的兒子也參加工作了,孫輩還沒出生。我老伴也在工作,家里就一個婆婆,基本沒什么負擔。我原本想著退休沒事干,想找一個地方修身養(yǎng)性,看看書寫寫字什么的。如果非要找點事兒干,我其實想辦養(yǎng)老院,因為以前工作時接觸過孤寡老人,覺得這個群體需要關(guān)注?;蛘?,給人家午托班看看孩子也行。
(女生宿舍)
我確實沒想到是讓我?guī)椭疹櫡倘藛T的孩子,因為這個群體比較特殊。
后來想來想去我還是接這個活兒了,因為我喜歡孩子。我跟那位朋友“約法三章”,事兒可以做,但是我一不想跑“外交”,二不想跟錢打交道,第三點具體是啥忘了。
就這樣,本來我想找個安靜地方修身養(yǎng)性,沒想到反而更操心,更想不到一干就是17年。
剛開始的模式是,我負責找場地,照顧孩子們,運轉(zhuǎn)資金由監(jiān)獄和北京那邊的一個機構(gòu)提供。我對這里很熟悉,找了個破舊院落,維修房子,又找了兩個所謂的員工,每月給300元工資,和我一起照顧孩子們,就這樣開始了。
(給孩子們做飯的趙阿姨)
“陽光村”一開始不叫這個名字,最初定位是只救助服刑人員的子女,后來很快脫離了監(jiān)獄和相關(guān)機構(gòu),定位也轉(zhuǎn)變?yōu)榫戎毨和?。主要靠社會各界愛心人士來維持運轉(zhuǎn)。
原來的“陽光村”原址成了危房,就搬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方,籌資、蓋房、建設(shè),一點一滴做起?,F(xiàn)在“村”里宿舍、廚房、衛(wèi)生間等設(shè)置全面,也安裝了空調(diào)、籃球架等設(shè)施,目前包括我在內(nèi),共有四個人在照顧孩子們。
(孩子們喜歡的流浪狗)
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來自于愛心人士。我們院里進門有一面墻,記載著“陽光村”的由來,也刻著每位愛心人士的名字,希望孩子們懂得這個“家”的來之不易。
2.那些孩子
從2004年開始到2021年,“陽光村”走過了17年。我給你講,我真的是迷迷瞪瞪過了17年。我記得,一共接收了100多位孩子,一茬茬的來,又一個個踏入社會。目前,這里還生活著26個孩子。其中,最大的在上大專,最小的僅4歲在上幼兒園。
每個孩子身上都有故事。
(4月21日,丁巧榮和一位上大專的孩子視頻電話)
你想想,如果不是沒條件、沒辦法,誰舍得把孩子送出來?
我記得很清楚,2004年7月修房子(原址),11月2日開始接收孩子,第一批五個,后來,逐漸又來了第二批,第三批……都是服刑人員的未成年子女。孩子的年齡跨度從三歲到十多歲。
這群孩子有一個特殊的點,就是母親涉案的居多,因為遭遇家庭暴力不知道怎么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就采取了極端方式。
孩子很敏感,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他們剛來時的狀態(tài)。
(4月21日,孩子們吃過飯后休息)
往那一蹲,眼睛就跟那貓似的瞅著,充滿警惕性。其中一個女孩三歲了,現(xiàn)在在上大學,我印象很深刻,她眼睛直直的,帶著恐懼,我一摸,頭上還有虱子。
這孩子的父母涉毒,都被判刑了,跟著八歲的哥哥一起來。晚上跟我睡,可乖。她得了腮腺炎,還有鼻炎,兩天兩夜鼻子不透氣,夜里我摟著她也不敢睡。
我們一開始照顧孩子們共有三個人,這活兒沒有年輕人愿意長期干,都是老阿姨。那時候挺難的,米面油、鐵床等物資都是監(jiān)獄送來的。為了節(jié)省,我們買的是幾塊錢一斤的手紙,鞋子也是補了又補。
再后來,我們又接收了貧困家庭的孩子。像現(xiàn)在收留的26個孩子,他們也有家,家里也有親人,但是要么是實在是沒有能力撫養(yǎng),要么是沒有父母的孤兒。
(4月21日,上小學的孩子們回院里吃飯,吃完還要去上學)
有個孩子,父親出去打工了,五六年杳無音信。母親生下孩子就走了。孩子也沒有爺爺奶奶,跟著姨奶奶生活,后來他姨奶奶也有孫輩了,沒辦法,就給送到這里來了。
還有對雙胞胎。父親在監(jiān)獄,母親走了,奶奶沒有了,爺爺七十多歲,靠撿垃圾照顧。咋辦?送到這里了。
“村”里才來一個14歲的女孩。之前我去探望,她家住在半山坡上,父親有精神疾病,母親離家走了,家里還有個半身不遂的爺爺。我當時送了二十斤大米過去,我老伴又給留了一些錢。后來愛心人士跟我打電話,說孩子的爺爺自盡了。我聽了特別難受,就把這女孩接過來了。
她和我大孫子年齡一樣大,但是20以內(nèi)的加減法不會,家里地址也說不清,我給她買了學習用品,目前還沒有給她找好能接收的學校。
這些孩子真的是命運多舛,我希望在這里的生活,能讓他們不要過早成熟,能擁有同齡孩子的天真和活潑,盡量快樂成長。
(宿舍一角)
照顧孩子確實很難,吃喝拉撒睡,安全、教育、心理、生理都需要關(guān)注。這里的孩子有的存在自卑心理。我經(jīng)常和他們說,咱人窮志不窮,好好學習,一定要有志氣,人不怕窮,怕沒志氣。
我告訴他們要有自信,也拿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去激勵他們,我也從小沒父親,兄弟姊妹也多。但是,人無論受到多少創(chuàng)傷,努力總會有奇跡,這段經(jīng)歷是永遠忘不了的。
孩子們對我很依賴,都喊我“奶奶”,把這里當做他們的家。走出去的孩子,也時常保持聯(lián)系。
這17年來,很多孩子從這里踏上社會,有的在上海工作,有的在新疆。我最高興的是自己過生日的時候,他們都會打電話問候一聲。
和這些孩子們的感情,讓我永遠不后悔當初的決定。
3.孩子們的日常
孩子們在“村”里的狀態(tài)是怎樣的,很多人很好奇。我說說目前這26個孩子是怎么生活的。
26個孩子中,14個在上小學,7個在上中學,3個在上技校,1個在上大專,1個在上幼兒園。平時,除了上技校和大專的孩子周末回來,幼兒園的孩子晚上回來,其余的孩子一日三餐及住宿都在“村”里。
(男生宿舍)
我們一般早上5:20叫第一批上中學的孩子,學校距離“村”里約五公里,他們自己騎車去。等到了6:30,再叫第二批孩子,收拾收拾吃吃飯,孩子們排成隊一起去上學,我們的阿姨去送。中午,上中學的孩子回來吃飯,休息下接著去上課。到了下午放學,有作業(yè)的寫作業(yè),然后吃飯。冬天鄉(xiāng)下天黑的早,一般7:00吃飯,接著寫作業(yè)或看電視,9:00準時熄燈休息。
我們沒有張貼作息表,孩子們已形成習慣了,在管理模式上,我想給孩子們有個家庭概念,心理放松,同時又有集體生活的意識。
接過來的孩子,到了入學年齡就送去學校,村小學還有附近的中學對我們的孩子都很照顧,入學很方便。
(其中一個孩子給記者介紹學的課程)
我最擔心的就是孩子們的安全。上小學的孩子必須有阿姨去送,上中學的孩子基本上到了下學時間半小時不到家,我們就會打電話去問。
這幾個阿姨,平時起的都很早,基本凌晨4點多起來,忙活做早飯,叫孩子起床洗漱吃飯,早上是最忙的時候。平時我也會和阿姨們一起給孩子們包餃子,準備飯菜,洗衣服、打掃等,基本不用孩子們操心。當然,也會培養(yǎng)他們做家務的能力和意識。
我的想法很簡單,希望孩子們以后能做到一不危害社會,二是能自食其力。
宿舍里,我給他們張貼了這樣一段話:
任何時候都請相信自己、相信愛、相信這個世界,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傷害或者見過什么樣的丑惡、骯臟、黑暗都要相信自己有能力好好地去愛,好好地去生活。
這不是我寫的,是從別處看到的。來“陽光村”的孩子比較特殊,他們的內(nèi)心敏感,需要更多的鼓勵和關(guān)注,我希望他們無論如何,都要自信的活著。
4.等哪天干不動了,再講吧
我可能老了,感情越來越脆弱,回憶起過去總會掉淚。這么多年,100多個孩子從這里走出去,我和他們都有著很深厚的感情。
17年了,很多人說我做的事情很偉大,當然也有人質(zhì)疑,說“錢還沒掙夠呢?”人家都以為我在這里發(fā)財呢。我不在意,也不跟人訴苦,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沒人逼迫,訴什么苦?
(丁巧榮提到孩子們激動落淚)
你說我一個小老太太,做這個圖什么呢?名和利對于我來說沒有意義。
“陽光村”是孩子們的家,也是我的家。在這里生活的久了,連我兒子都開玩笑說我越來越像農(nóng)村的老太太(笑)。
其實以前在機關(guān)工作,我也注重打扮,退休以后有退休金,兒子兒媳工作也不錯。做這個事兒以來,也不講究那么多了,衣服怎么舒適怎么穿。你說咱干著活呢,穿高跟鞋去地里也不現(xiàn)實對吧,在這個村子里,和大家太脫節(jié)也不好融入。我經(jīng)常愛說一句話,“干啥像啥,賣啥吆喝啥”,咱們做什么就要努力做好。
(丁巧榮在接受采訪)
我最欣慰的就是很多愛心人士一直在關(guān)注孩子們,給予很多幫助。我最高興的就是孩子們能健康快樂成長,受到教育,走出去拼搏。當然我也希望這樣的孩子越來越少,畢竟外面再好,都不如住在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照顧孩子來的好。
也有很多人問我,“陽光村”的未來怎么辦。其實我也不知道。
(一面墻記錄愛心人士)
我不愿意回頭看,一路心酸;不愿意往前看,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對于以后,我也有擔心和迷茫——還敢不敢接收孩子進來?自己力不從心了怎么辦?找不到“接班人”又如何……
但是我知道,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把眼前的孩子們照顧好。既然走到這一步了,就一直干下去,什么時間不能干了,干不動了,再講吧。
猛犸新聞·東方今報首席記者 趙丹/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