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2020年7月24日晚，Z178次列車緩緩駛?cè)虢K徐州火車站。到站時間是晚上8點05分，比正點晚了5分鐘。

　　一名男子在民警的押解下，蹣跚走下火車。

　　“吱啦……吱啦……” 戴著口罩，男子習(xí)慣性地低下頭，生怕被人認(rèn)出。 可人群的喧囂，依然無法掩蓋他腳下足鐐與地面的摩擦聲。

　　一行人穿過站臺，男子被押上了在此等候多時的警車。 隨著警笛聲遠(yuǎn)去，一起塵封近34年之久的脫逃案成功告破。

　　楊林被押解回江蘇

　　“我恨他！”

　　2020年7月21日。

　　黑龍江齊齊哈爾市公安局建華分局的辦案區(qū)中，坐著一個中等身材、寬肩闊背的男子。 他一言不發(fā)，黝黑粗糙的圓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乍一看像一個常年耕作、不善言辭的莊稼漢。

　　“楊林？”

　　突然聽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男子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這幾個外地來的警察，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這一天終于來了。

　　“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不會過上這種日子！”

　　沒等辦案民警細(xì)問，楊林便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

　　“這么多年了，每天都擔(dān)驚受怕，就算被人欺負(fù)了，我也不敢吭聲，不敢報警……”

　　“你說的他，是誰？”民警疑惑。

　　“我父親。”楊林沉默片刻回答，似乎用盡全身力氣。

　　看到楊林再次陷入沉默，民警并沒有急著追問。

　　“1983年冬天，他一封電報把我從吉林四平喊到江蘇徐州，讓我跟著他掙大錢。可最后他的每一分錢，都是從別人口袋里拿來的！”

　　“什么‘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 “什么‘富貴險中求’！ ”

　　“最后換來什么——他無期（徒刑），我7年！”楊林越說越激動，雙手不停地顫抖。

　　“跑到最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了。”

　　“那當(dāng)初為什么要逃？”民警開門見山。

　　楊林愣了愣神，苦笑一句：“是啊，為什么要逃。”現(xiàn)場再次陷入沉默。

　　1985年底，楊林被投送到江蘇省東海某勞改支隊服刑改造。入獄后，他心中一直有一個心結(jié)。

　　“都怪他！七年刑期，出去都三十多歲了！人生還有什么意思？！”

　　像這樣的埋怨，楊林幾乎整天掛在嘴邊。 心魔纏身讓他抵制改造，而監(jiān)管場所的條條框框，更讓他難以適應(yīng)。憤懣的情緒在楊林心中，埋下了一枚更加瘋狂的種子。

　　服刑第二年，楊林陸續(xù)認(rèn)識了同在服刑改造的罪犯趙剛（化名）、錢建華（化名）。三人都是盜竊犯罪，刑期也都是七年，年齡相近、經(jīng)歷相同，這讓他們很快熟絡(luò)起來。

　　“咱們兄弟仨落難于此，豈能坐以待斃？”很快，三人就開始醞釀“逃跑計劃”，去兌現(xiàn)“死也要死在一起”的誓言。

　　1986年9月22晚，在戶外勞動返程途中，三人在夜色的掩護下，趁民警不備僥幸脫逃，從此開啟逃亡生涯。

　　“就記得當(dāng)時逃走后，我們?nèi)齻€不知疲倦，晝伏夜行，一路向北拼命逃竄。沒錢，就重操舊業(yè)，走到哪偷到哪。”

　　如今已過去34年，回憶起那段日子，楊林始終眉頭緊鎖。

　　“沒多久，我們的行蹤就暴露了。面對圍追堵截，還談什么兄弟誓言？大難臨頭各自飛吧！也不知道后來他倆怎么樣了！都不重要了，不重要……”

　　楊林低著頭，長嘆一口氣，緩緩轉(zhuǎn)向民警：

　　“你問我為什么要逃？說實話，跑到最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了。”

　　“我怕見到警察！”

　　和另外兩人分開逃竄后，楊林本想回老家吉林四平。可轉(zhuǎn)念一想追逃民警肯定會找上門，他在車站猶豫了幾天后，最終選擇扒火車逃往黑龍江。

　　在黑龍江嫩江縣，楊林化名為“劉忠華”，混跡于建筑工地、私人作坊。 因為擔(dān)心身份暴露，即便受了欺負(fù)，他也敢怒不敢言。甚至遇到老板突然跑路拿不到錢，他也只能默默承受。

　　1988年冬，楊林以“劉忠華”的身份落戶于黑龍江省嫩江縣。擁有了“合法”身份，他決定在當(dāng)?shù)亟Y(jié)婚生子，開啟“全新”人生。

　　“我原本以為，落了戶，結(jié)了婚，日子就會慢慢好起來。”

　　楊林期望的生活，并沒能成為現(xiàn)實。由于害怕追捕，婚后沒多久，他就謊騙妻子打傷了人，需要搬到外地避避風(fēng)頭。

　　后來的日子，楊林帶著妻子女兒輾轉(zhuǎn)多地：先是到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扎蘭屯市投靠其三弟，蝸居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地帶靠打零工謀生；三弟去世后，又不得不舉家遷回黑龍江省嫩江縣，藏身在當(dāng)?shù)剞r(nóng)場依靠種地過活。

　　條件雖然艱苦，生活雖然奔波，可一家人也算是齊整。在妻子女兒的眼中，楊林是一名顧家老實的好丈夫、好父親。可她們不知道，這些表象并非來自于楊林的秉性，而是因為深藏心底的恐懼。

　　“我怕見到警察！連看到學(xué)校穿制服的保安，我都會緊張。所以這么多年，我從來沒送過孩子上學(xué)。別人都說我老實內(nèi)向，其實我心里是一天都沒踏實過。”

　　談到老婆孩子，楊林嘴角微微抽動，一時語塞，沒能再繼續(xù)說下去。

　　“你是個騙子！”

　　33年前，楊林三人分頭逃竄后，趙剛、錢建華隨后又聚集在一起流竄作案再次落網(wǎng)。而此時的楊林，正藏匿在前往黑龍江的火車上。

　　受到當(dāng)時條件限制，楊林一直沒有歸案。隨著時間推移，原來的勞改支隊撤銷，接管案子的洪澤湖監(jiān)獄沒有放棄，在“清網(wǎng)行動”中，監(jiān)獄的追逃專班協(xié)同公安機關(guān)，運用“大數(shù)據(jù)”“云計算”等科技力量開展網(wǎng)上追逃。

　　2020年6月，消息傳來：黑龍江省哈爾濱市某小區(qū)居民“劉忠華”的人像與在逃犯楊林相似度極高。經(jīng)過進一步的調(diào)查，追逃民警基本確認(rèn)了這個“劉忠華”的真實身份。

　　“就是他！行動！”

　　2020年7月21日，楊林在黑龍江省哈爾濱市的出租屋內(nèi)被抓獲。 此時，距離他脫逃已過去33年9個月零28天。

　　楊林在嫩江的住處

　　“你是個騙子！” 押解返程那天，哈爾濱火車站，楊林的女兒看到戴著手銬的父親，第一次感到面前的這個人是如此的陌生。

　　看到女兒早已淚流滿面，楊林無言以對。臨行前，女兒突然抱住他久久不愿離去。

　　那一刻，他也想再給女兒一個擁抱，卻發(fā)現(xiàn)自己戴上手銬的雙手，如今什么也做不了……

　　楊林和女兒告別

　　（本文中楊林為化名)

　　聲明：本文轉(zhuǎn)自江蘇監(jiān)獄（ID：jsjygz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