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6月27日22:26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看著層層疊疊、高低錯落的梯田,如同一條條綠絲帶,纏繞在連綿起伏的群山中,曾到訪甘肅省平涼市莊浪縣的以色列農業專家道夫·斯通驚呼:“這是繪在黃土高原上的彩帶,一幅迷人的風景畫,真是人間奇跡!”
如果說奇跡有顏色,那像莊浪一樣,一定是綠色的。
“大家挑燈夜戰,遠遠地看分不清是燈還是星”
50多年前,莊浪山大溝深,地陡土瘠,上百萬畝坡地散落在山梁丘頂,蜷縮在2000多條溝壑當中。
莊浪全縣,地形支離破碎,植被稀疏。綠,是這里最渴望的顏色。
“那時候地沒修平,陡地一見雨就被沖成溝,沒雨的時候大地被曬得干裂。”大莊村黨支部書記程力回憶說,曾經的大莊村和莊浪大部分村子一樣,“天上下雨地里流,肥土沖到溝里頭”。
跑水、跑土、跑肥,田變成了“三跑田”,麥子長得像馬身上的毛般粗細,畝產很難達百斤。
“地里沒收成,吃的幾乎是菜糠,填不飽肚子。”程力說。
在77歲的何振軍老人記憶中,那時“黃風一刮就是好幾天。地里光禿禿的,鳥兒落的樹都沒有”。
窮則思變。窮怕了的莊浪人開始與梯田結緣。
“全國梯田看莊浪,莊浪梯田看趙墩,趙墩梯田看大莊。”趙墩鄉黨委書記李安穩介紹。
因為莊浪縣的第一塊梯田就在大莊誕生。
大莊新建的村級綜合服務中心前的廣場上,如今豎立著一塊石碑,正面刻著“莊浪縣梯田化第一村”。
這塊石碑,濃縮了大莊村乃至整個莊浪艱苦而光榮的歷史。
1964年,莊浪縣5萬多名干部群眾上山下溝修梯田,拉開了改造貧瘠土地的序幕。
“那時候反復學愚公移山的故事,干勁兒大著哩!為了完成每天12立方米土的任務,大家挑燈夜戰,遠遠地看分不清是燈還是星。”回想起當年修梯田的激情歲月,當時家喻戶曉的“鐵姑娘突擊隊”隊長陳英十分激動,說到動情處不時落淚。
1967年,11歲的陳英和15個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編成“娃娃組”,修建梯田。由于賣力又不服輸,陳英當上“娃娃組”組長,后來“娃娃組”被稱為“鐵姑娘突擊隊”。
那時候,修梯田有吃不完的苦。
一把鐵锨,一輛手推車,就是建造梯田使用的工具。沉甸甸的背簍壓彎了莊浪人的腰,嘎嘎響的獨輪車磨破了莊浪人的手。
那時候,修梯田有道不盡的痛。
“把娃娃留在家,娃娃餓醒了哭,哭累了就睡著了。”陳英說。
移動土方是高強度體力勞動,當時多數人還掙扎在溫飽線上,體力嚴重不支,為了趕工,有些身體孱弱者累倒在了田埂上。
雖然苦,雖然痛,莊浪人沒有怨言。50多年來,莊浪縣委縣政府一張藍圖繪到底,一任接著一任干。在上世紀90年代末,莊浪成為中國第一個“梯田化模范縣”。
梯田修好了,原來的“三跑田”變成了“三保田”——保水、保土、保肥,收成顯著提升。
通化鎮陽坡河村村民朱寶倉有一個記賬本,清晰記錄著梯田建成前后家里收成的變化:“地沒修平的時候,一畝地產量只有幾十斤到100來斤,1964年開始修梯田以后,畝產量達到300多斤,最多的是2014年,一畝地產量有900多斤。”
據統計,1964年,全縣糧食總產量5.3萬噸,人均產糧242.2公斤。而到了1998年,全縣擁有梯田面積83.19萬畝,占耕地總面積的88.74%,糧食總產量達13.3萬噸,人均產糧328.6公斤。
作為當年“吃螃蟹”的一批人,何振軍喜歡吃過晌午飯后在自家田埂上轉一圈,看看山,瞅瞅田。“你瞧,現在樹都種到梁上了。”
站在永寧鄉陳灣村村口,陳英曾經參加修建的堡子嘴梯田清晰可見,層層梯田纏山繞梁,成了陳灣村最美的風景。
“不為別的,就為把這山頭改個顏色,給子孫后代留下一片綠色”
“質樸的莊浪人沒有因為完成梯田化建設而止步不前,他們認為那才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平涼作家魏俊艙在《梯田人》中這樣說。
這個夏天,大莊村里的飛鳥明顯增多了,大多數鳥程力連名字都叫不上來。“這些鳥看來是喜歡咱這片變綠的地方哩。”
如今,山綠了,氣候也變好了,程力相信氣候變化與滿山成片的綠一定有關系。
2015年起,莊浪人乘著退耕還林、“三荒”造林等扶持政策東風,啟動了大規模國土綠化五年行動。
今年夏天,二郎山系人工林綿延了20多公里,一路向東北,與關山天然林連在一起。
“這種力度不亞于當年的梯田建設,這是莊浪人梯田精神的傳承。”自打1990年起成為一名林業干部,莊浪縣自然資源局干部柳仁強見證了二郎山變綠的全過程。
大規模國土綠化工程,不僅要有愚公移山的志氣,更要秉持科學理念。柳仁強拿出縣里的造林規劃圖,只見每一個地塊都在圖中被標注出相應位置,每一個區域所栽植的樹種和施工單位都在圖紙上注明得清清楚楚。
因黃土而窮困的莊浪人,說起植樹造林,根本不用動員。
“我們這里植樹都是通過異地調勞、義務投勞的方式,村民自覺參與植樹,不管是不是在自己村土地上種樹,都會參加。”南湖鎮黨委書記李鑫告訴記者。
每年春天,莊浪干部群眾都會自發地在山梁溝峁上揮锨舞鎬,植樹播綠。
每次村里組織義務植樹造林,何振軍都會去幫忙。“不為別的,就為把這山頭改個顏色,給子孫后代留下一片綠色。”
“深挖一個坑、選出一棵苗、澆足一桶水、覆好一張膜。”莊浪人修田認真,播綠一樣毫不含糊。
“山頂喬灌戴帽,山間梯田纏腰,地埂牧草鎖邊,溝臺果樹圍裙,溝底壩庫穿靴”。在實踐中,莊浪人摸索出綠化土地的整套模式。海拔1900米以上的梁峁地帶栽植油松,1900米以下的梯田栽植經濟林。
“以前,雨下得猛,地面上那層肥土被沖走了,好收成就泡湯了。現在這地,下多少雨,都盛得住。”一場大雨后,南湖鎮石陽村黨支部書記郜志俊望著綠油油的山坳,感慨萬千。
荒山綠了,變成了“聚寶盆”。
莊浪西北部南湖鎮境內的游龍山,過去山上光禿禿,像一條“土龍”。今年山上種植了一萬余畝的油松、核桃、山毛桃、蘋果等樹木,“土龍”搖身變“綠龍”。
從2015年開始,莊浪縣每年以8萬畝至10萬畝的造林速度植樹播綠,累計植樹48.8萬多畝,全縣森林覆蓋率28.72%,人均享有綠地11.4平方米。對比昔日黃土高原,這絕對稱得上壯舉。
“水不出田,泥不下山,40年沒有發生重大洪水災害。”在莊浪縣水土保持站副站長趙建國看來,這主要是國土綠化帶來的巨大成效。如今,莊浪縣治理水土流失治理程度達到77%,每年攔截泥沙761萬噸。
“綠色就是希望,綠色就是生機,綠色就是未來”
經過修梯田,大規模綠化,昔日滿目瘡痍的黃土高原已變成“綠水青山”。
百萬畝梯田,連綿的山間林海已成為莊浪最大的資源。現在莊浪縣委縣政府琢磨的是,如何更好地讓土地蓋上“綠被子”,讓老百姓掙得“紅票子”?
莊浪是農業農村部劃定的全國為數不多的幾個蘋果優勢產區。由于山坡梯田通風、透光,日照長、晝夜溫差大,生長出來的蘋果含糖量高、口感好、色澤鮮艷。瞄準這一優勢,莊浪縣將發展蘋果主導產業,作為推動縣域經濟發展的主引擎。
“咱這是山區,可不敢種蘋果!”開始栽蘋果樹時,不少村民這樣嘀咕。如今,提起蘋果樹,大家都說這是“搖錢樹”。
朱店鎮朱河村的建檔立卡貧困戶賈四有去年脫了貧,2012年,他種了4畝蘋果樹,去年3畝掛了果,一下就收入3萬多元,日子越過越舒坦。
吊溝村村民李兄里,過去在外做生意,兜兜轉轉,3年前回到村里承包了140畝地種蘋果樹。他說:“在自己的家里種果子,心里踏實。”他家里還養了180頭平涼紅牛,搞起了循環農業:蘋果園幼苗期套種些玉米、洋芋,成了養牛的飼料,牛糞又能成為果園的有機肥。
近年來,莊浪縣以“山地梯田化、梯田產業化、溝道壩系化、流域生態化”為目標,相繼實施小流域綜合治理,建成淤地壩63座,配套梯田產業道路8400公里,種植蘋果樹65萬畝,實現了適宜區全覆蓋。梯田特色產業收入中,僅蘋果一項就達到20億元。
莊浪蘋果,帶著“中華名果”的美譽遠銷海內外,讓村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梯田里種下的核桃、山毛桃,鼓了農民的錢袋子。
“地都種樹,現在可以騰出手來做活了。”在莊浪縣水洛鎮吊溝村宮燈生產車間,55歲的村民石荷花正在組裝一個紅燈籠。幾年前,被認定為建檔立卡貧困戶的她,總會在農閑之余到車間做燈籠。
扶貧車間負責人叫宋小霞,身上那股不服輸的勁兒把梯田精神詮釋得淋漓盡致。宋小霞很早就外出打工,做縫紉,鉆煤窯,拉磚頭……
“那會兒啥掙錢干啥,祖輩們把這么大片的田都能修成,我堅信沒有吃不了的苦。”
2013年,宋小霞決定回鄉創業。那時電商行業風頭正勁,宋小霞決定在電商平臺上賣蘋果,僅去年銷售額就達400多萬元。
為了帶動周邊老百姓脫貧,她又在貧困村辦了3家扶貧車間,因此成了縣里的“帶貧女能人”。
“訂單太多,一刻不得閑。”宋小霞說,2019年,燈籠訂單達30萬個,銷售額超過500萬元。
如今,越來越多的莊浪人享受著梯田的饋贈和福利。“梯田王國”的名號也成為生態旅游的招牌。
出門看花草,上山摘果子,白天嬉山鳥,晚上聽松濤……越來越多的游客在村旁景區流連忘返。這讓莊浪縣韓店鎮石橋村村民劉全錄看到了商機。2019年4月,他辦起了農家樂,生意十分火爆。“高峰期,一天毛收入4000多元。”這樣的農家樂,在韓店鎮已有40余家,僅這兩年就增加了一半多。
在莊浪,一批農業觀光園、蘋果采摘園、休閑農莊如雨后春筍般涌現,生態紅利成為發展綠色產業、實現綠色發展的“金鑰匙”。去年,全縣接待游客90萬人次,實現旅游綜合收入3.5億元。
“綠色就是希望,綠色就是生機,綠色就是未來。”莊浪縣委書記徐毅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莊浪將繼續堅定不移走綠色富縣、綠色惠民、綠色崛起發展道路,給梁峁溝壑“蓋被子”,讓百姓因為好生態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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