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9月23日08:59 來源:澎湃新聞
- 成 長 故 事 -
小安向雪莉姐反映,對方說:“那些賺錢的姑娘,開了七八個賬號,每天接單到凌晨,你也該這么用功。”于是小安也開了三個賬號,輪流接單,但一天的收入仍舊不到50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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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表妹小安和其他萌初一樣,懷著對未來的希望和憧憬到大學報到了。我對她諸多叮嚀,如社團不用加入太多,盡早明確大學的目標。誰知才過一個多月,學校的課程還沒全安排好,小安的八個舍友里,就已經有四個找到了兼職。
夜晚的宿舍臥談會上,得知此事的小安很是詫異:“大一就兼職?可這學期課不是很多嗎?”
舍友嗤之以鼻,你一言我一語。“你沒看新聞嗎?現在連初中生都找到門路養活全家了,難道我們連初中生都不如?反正上了大學,我第一件事就是要經濟獨立。”“而且現在多積累社會經驗,以后才好找工作。”
舍友們堅信有了兼職就能實現經濟獨立的樣子,觸動了小安的心,讓她也對此深信不疑。于是,害怕自己會落后于他人,小安也悄悄在網上找起了兼職。
果不其然,如舍友所說,網上不僅兼職廣告滿天飛,有些甚至明確提出要招收大學生。譬如發傳單,做飲料促銷等,舍友們的兼職也都無非如此。但在小安看來,這些兼職不需要技術含量,似乎也長不了見識。
就在她茫然之時,論壇上的一則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你喜歡拍照嗎?你對自己的外貌自信嗎?網拍模特了解一下吧。每天讓你拍照拍到過癮,讓拍照成為你賺錢的砝碼,數不盡的單子派發到手,就看你愿不愿意賺錢。”
一見到模特這個詞,小安就動了心。她查詢后發現,隨著網店不斷發展,網拍模特這個行業已經越來越流行。說穿了,就是專門為淘寶商家拍買家秀的模特,也有人稱為“試衣師”。兼職網拍模特的要求沒這么嚴苛,但如果拍得好,則可能長期合作,由拍買家秀進階為拍店鋪主頁宣傳的模特。
小安平時打扮時髦,喜歡拍照,對自己的外貌挺有自信,過去還曾想過要當平面模特。如今機會就在面前,她趕緊申請信息發布者“雪莉姐”為好友。
雪莉姐剛通過,小安就覺得有些奇怪——她的ID后面,不知怎么特意標注出“(舉報雙封)”的字眼。但沒等小安細想,她就淪陷在雪莉姐開出的一系列誘人條件下。
據雪莉說,現在的網拍兼職主要有三種類型,文字單、寄送單和業務單。
文字單每單8-10元,也就是為淘寶商家刷文字好評,寄送單才需要網拍模特。寄送單又分兩種,其一是送拍單,就是商家把寶貝送給模特,讓其拍出優質的展示照片,當然,這樣一來就沒有傭金;其二是寄拍單,是模特為寶貝拍好展示照片后,再講寶貝寄回給商家,傭金每單30-40元。要是業務能力強,就能接主頁模特的兼職,所拍照片作為店鋪宣傳和寶貝展示,每單能有300-400元的收入。
小安想,那肯定是當模特,接寄拍單劃算。
“而且每天都有上千單生意。只要努力,一天收入能有150以上。”
小安又掐著指頭算,一天收入150,一個月就能賺四千多,是她現在生活費的五倍。她被這個數字沖昏了頭,立刻央求雪莉姐帶路。
這時,雪莉姐緩緩回答,網拍模特從來沒有單干的,都得跟平臺合作。
“我們平臺是全網最正規的網拍平臺,198元的培訓費,能教你如何接單,如何防騙。”
聽到要交錢,小安有點猶豫,雪莉姐主動解釋:“正規平臺都是要交培訓費的,畢竟培訓師要發工資,平臺也需要運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呢。而且198不就是一根口紅錢,我們能用一個198幫你換回無數個198。”
話說到這個份上,小安終于松動。她算了筆賬,只要努力接單,一周以內就能回本。于是她從生活費里省出培訓費,正式成為網拍模特的預備軍。
當晚,小安為光明的未來第一次失眠了。她不住地想象,每月四千的收入,她能換手機、買衣服,都不需要問父母要錢,就能真正地實現經濟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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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錢的第二天晚上,培訓如期進行。五百人的微信群里,組長手把手教授拍單流程和要求,譬如刷單賬號必須五星以上,周成交量不超五單,月成交量不超二十單。但對于寄送單的要求卻提及甚少,主頁模特的兼職更是只字未提。對此,小安安慰自己:“真正接單以后就明白了,不懂再問嘛。”
而等她正式加入接單群,才發現里面發放的單子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最開始,小安是為了兼職網拍模特才進入平臺的,她的計劃是每天接五單寄拍單。雪莉姐也承諾,每天都有上千單生意。但實際上,真正需要網拍模特的單子并不多,群里來回更新的派單消息,大都是單筆成交價格在10元以下的文字評價單。
而雪莉姐之前所說的,只要努力,每天無限接單,能賺150以上的說法也站不住腳。每次接單前,商家都要考察待收發貨量,不能超過6個,一旦多接單子則有刷單嫌疑,可能被拉成黑號。所以,6個單就是每個賬號的上限了。
小安向雪莉姐反映,對方說:“那些賺錢的姑娘,開了七八個賬號,每天接單到凌晨,你也該這么用功。”于是小安也開了三個賬號,輪流接單,但一天的收入仍舊不到50塊。
半個多月后,小安才終于接到了一單寄送單。需要拍照的是一身米色襯衫搭配黃色長裙的套裝。收到衣服后,小安小心翼翼地換上,又找了名攝影技術較好的同學,去了一家符合衣服風格的咖啡廳。
過去小安只是喜歡拍照,但對于專業的模特拍照技巧并無了解。只能根據網上搜羅來的方法,生硬地擺著姿勢。誰知要么動作夸張,要么眼白太多顯得無神。果然最終選出來的九張照片,賣家并不滿意,直言:“這個模特一點鏡頭感都沒有,身材五五分,擺這個姿勢簡直太難看了。”
賣家不滿意,小安只得重新來過。把光影、姿勢、神情等多個要素考慮進去,又拍了兩天才拿出了稍能讓人滿意的成果。最終,小安把衣服寄回去,又隔了好幾天才收到這單生意的傭金——35元。
耗時將近一周做網拍模特,卻只賺了35元,小安的夢醒了一半。
彼時,宿舍里一開始鼓吹要靠兼職實現財務自由的舍友,大多已經因為低廉的回報而放棄。但她們沒有交過培訓費,也沒有虧本可言,唯有小安,連成本都沒能掙回來。于是她鼓勵自己:至少先把培訓費賺回來。
打定主意,小安變得更加投入。每天一睜眼,就用自己的三個賬號接文字單,如果有機會再搶接寄送單。但她的照片從來沒有合格,賺不到能登在店鋪主頁推薦位置的300元,只能徘徊在買家秀階段,收入寥寥。不得已,她開始鋌而走險,接一些散單。
有一回,群里自稱賣家的人主動添加小安,聲稱急需買家秀,打算以一百元一套照片的價格,讓小安幫拍買家秀。小安像看到救命稻草,當即同意。
對比小安的迫切,賣家反倒淡定很多。她說:“畢竟我們是第一次合作,我把衣服寄給你,但是要收取100元押金。等你寄回后,如果衣服沒有染色弄臟,我就把押金和傭金,總共200元一起發給你,之后的合作就不需要押金了。”
小安賺錢心切,壓根沒對這話的真假進行辨識,立刻將錢打了過去。誰知收到錢后,這位賣家卻再也不見蹤影,小安這才發現自己被騙。
她憤慨地找到雪莉姐,表示要退出平臺,讓雪莉姐退還她的培訓費。這個要求遭到拒絕,雪莉姐說:“培訓費是從來不退的,平臺辛苦培養你們,不是為了讓你們有所收獲以后又可以拿錢走人的哦。”
小安差點氣得背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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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小安如此急迫,雪莉姐也稍微點撥了一句:“如果你有時間有人脈,可以試試做業務單。”雪莉姐沒有深聊,但小安記住了這句話。她暗中了解發現,業務單是兼職網拍模特這一行里最容易來錢的。
所謂業務單,就是拉人進平臺,提成從新人交納的培訓費里拿。198元的新人培訓費,介紹人能拿120塊。因此,為了拉到更多人,介紹人自然要舌燦蓮花,吸引更多新人。
意識到這一點后,小安非但沒有責怪當初把她拉進來的雪莉姐,還感激她為自己指了一條明路。
那以后,小安立刻忘了自己最初想要當淘寶模特的想法,從文字單和寄送單轉移到了業務單。她在各大社交平臺注冊賬號,發能吸引眼球的廣告。譬如“今天接單,明天收錢,一單一結,多勞多得”,“每個月一千塊的生活費根本不足以支撐日常消費的窘迫,網上能找到的兼職大都也只是不盡如人意的工作。既然不想依賴父母,為什么不嘗試網拍呢?”
為了使廣告顯得真實,她還一人飾演發經驗的網拍模特、教人防騙的平臺組長,在貼吧等網站定期更文,朋友圈的照片也全更新成大佬們的收錢照。不乏有天真的女生來咨詢網拍模特的兼職。而為了能及時回復,小安還需隨時守著手機,以防來不及回復而導致潛在新人落跑的情況。
想方設法拉人頭,這耗費了小安許多時間精力。晚上睡得晚,一上課就止不住打盹。哪怕清醒時,她也沒空聽課,腦子里一個勁盤算著要拉多少人,才能讓這段時間的付出收支平衡。有時她在紙上寫寫畫畫,也是為了寫廣告文案,以便下課馬上謄寫到網站上。
那時已經接近學期末,舍友們都為了復習考試而把兼職擱置下來。看小安為兼職如此分神,有人提醒:“我們畢竟還是大學生,賺錢是次要的,可不要本末倒置。”小安笑了,嘴上說:“我就是試一下,不會太認真。”但實際上,她一心只想把培訓費掙回來,再彌補這段時間自己的付出。
這樣折騰了一個多月,眼看小安為此瘦了幾斤,卻只拉到兩個人,賺到240元。而她也因為精神疲憊,且沒能好好復習,期末考得一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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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結束的暑假,為了掙錢而身心俱疲的小安,終于萌生了退出的念頭。而還沒等她完全做好決定,群里發生的一件事,就像臨門一腳,把她完全踢出了這個圈子。
那天,群里一個叫小冉的女生突然添加小安為好友,發了一段長長的勸說,看起來像是復制粘貼:“各位小可愛注意了,這些收費入會,讓你拉人頭賺收入的平臺,全是傳銷騙子……大家和我一起舉報,要求他們退還培訓費。”
群發的消息似乎反響不夠,小冉又在群里道:“國家明文指出,具有有償加入、組成層級、發展下線、按人提成等特征的組織行為,都是傳銷。借助互聯網傳播發展的傳銷行為,本質上依然是傳銷。”
她還沒說完,群里就已經嘩然。不少人出來附和,“我也覺得這套路有點眼熟,說是拍買家秀,其實不就是刷單嗎?”“而且咱們群的單子也太少了,當初說每天上千個單,好多都是重復的,半年才有一個主頁模特的單子,還只派給長得好看的人。”
一片混亂中,組長立刻把小冉移出了群,說了些辟謠的話。
小安私下和小冉聊天后得知,小冉也是被網拍模特福利騙進群的一員。可她后來接觸到了真正的淘寶模特,才知道淘寶主頁宣傳向來只招那些受過專門訓練的專業模特,絕不可能隨隨便便外包給路人。
“說是讓我們拍買家秀,那這和刷單有什么區別?刷單是刷好評,拍買家秀不就是評論的時候再多加一張照片嗎?他們平臺說是兼職網拍模特,其實真正想賺錢就得靠對外宣傳,拉人頭拿提成,這個就是傳銷。”
小冉的話印證了小安的推測,也終于明白為什么最開始,雪莉姐的ID后面會帶著“舉報雙封”的字樣。
和小冉聊過之后,小冉打算繼續披露這些事,而小安也從群里退了出來。
有一天,小安突然問我:“姐,你知道刷單網拍這種兼職嗎?這些根本就不可能賺大錢的,更不可能月入上萬吧?”
我當時不知她為何這么問,卻也笑著回答:“當然啊,如果真有這么賺錢,這些人為什么不偷摸著自己干,還要分享出來?”
小安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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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大二剛開學不久,班里的排名就出來了。因為這一年小安忙于賺錢,無心向學,所以表現不好:成績皆以低分飄過及格線,排名倒數,四級也沒考過。
而宿舍里對兼職從不感興趣的舍友反倒因為提前一個月認真努力復習,沖進了班級前六,拿到了一等獎學金。小安算了一下,這筆獎學金比她在網拍群里努力一年賺到的錢都多,這才悔不當初。
迷途知返的小安,重新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學業上。有時再看到網上又出現的新型兼職方式,她也一笑而過,不再輕易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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