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今年11歲，住在河南省鄭州市，是一名小學四年級的學生。從出生到現在，他一直沒有戶口。無法乘車，坐飛機，多年來他只能呆在鄭州市內。

　　王樂之所以沒有戶口，源自他特殊的出生方式——代孕。并且他的爸爸是誰，至今還是一個謎。

　　送上門的“代孕”兒子

　　50多歲的王宗瓊，是王樂的媽媽，十一年前，她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自稱是一名“代孕媽媽”，懷了王宗瓊的孩子。王宗瓊以為是詐騙電話，沒有理睬。可過了一段時間，對方又打來電話說孩子出生了，并給王宗瓊寄來一張相片。

　　王宗瓊患有原發性不孕癥，無法自然懷孕。多年前，她曾通過試管嬰兒的方式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就是找人“代孕”的，可這次她沒有找人，為什么會有人“代孕”生了她的孩子?

　　王宗瓊回憶，當年為了做試管嬰兒，她前后在醫院培育了十幾個胚胎。做試管嬰兒只用了幾個，還余下一些留存在醫院，她懷疑胚胎被人用了。

　　給王宗瓊打電話的“代孕媽媽”看王宗瓊一直在遲疑，便威脅她要把孩子帶走賣掉。想來想去，王宗瓊答應與對方見面，但前提是要在派出所交接孩子。

　　2008年10月份，王宗瓊和“代孕媽媽”在深圳市一個派出所見面。當著民警的面，王宗瓊接過孩子，并給對方9萬多港幣作為補償。之后她直接去了親子鑒定機構進行鑒定。結果顯示，孩子和王宗瓊存在母子關系的可能性高達99.99%。

　　孩子落戶成難題

　　王宗瓊高興地給孩子取名為王樂，可喜悅過后問題接踵而至，孩子的戶口出現問題。

　　王宗瓊祖籍河南，多年前嫁到香港，入了香港籍。她向香港特區政府申請落戶，但因王樂是“代孕”方式出生，王宗瓊手上沒有任何出生資料。香港特區政府以出生資料不全為由，拒絕了落戶申請。

　　而在內地，王樂也無法落戶，因為內地單親家庭的子女要落戶，得持有父母一方的身份證、戶口本。王宗瓊是香港戶口，兒子王樂是“代孕”出生，父親是誰并不明確。可王宗瓊說，王樂其實是有父親的。

　　一見鐘情，誕下“愛”的結晶

　　多年前，王宗瓊和一名香港居民結婚后，一直沒有孩子。她雖然患有原發性不孕癥，無法自然懷孕，但她的卵泡是好的，通過體外受精，用試管嬰兒的方式，是可以有孩子的。

　　2000年初，王宗瓊來到深圳市中山泌尿外科醫院求醫，與接待她的生殖中心主任張西偉一見鐘情，當時王宗瓊和香港丈夫因感情不合，已處于分居狀態。張西偉長得高大英俊，還是試管嬰兒方面的專家，35歲的他自稱單身，王宗瓊沒有拒絕。

　　張西偉對王宗瓊體貼入微，還用兩人的名字買了房子，開始同居。一段時間接觸后，王宗瓊和香港丈夫離了婚。2001年上半年，通過體外受精的方式，在中山泌尿外科醫院，王宗瓊的卵子和張西偉的精子結合在一起，培育了十多個胚胎。

　　由于王宗瓊的子宮壁比較薄，胚胎著床困難，她找了一個“代孕媽媽”替自己懷孕。2002年3月1日，王宗瓊與張西偉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取名王歡。

　　張西偉是廣州潮州人，喜歡男孩，他們決定再要一個孩子，這次王宗瓊自己懷孕，可還是個女兒。

　　二女兒出生后，張西偉對王宗瓊越來越冷淡，慢慢地就不聯系了。她曾找過張西偉，但他避而不見。后來她打聽到，張西偉是有家庭的，王宗瓊只好一個人帶著兩個女兒生活。

　　誰知2008年，一個兒子從天而降，并和她有母子關系，這不得不讓她聯想到張西偉。

　　“代孕”的兒子從何而來

　　王宗瓊和律師分析，既然“代孕媽媽”送過來的孩子和王宗瓊有血緣關系，那肯定是當年留存在醫院的那些胚胎孕育的。而能夠從醫院取出胚胎，并找人“代孕”的只能是張西偉。他不僅精通試管嬰兒技術，還是醫院主管科室的負責人，有雙重便利。

　　王宗瓊電話聯系張西偉無果，又去了張西偉任職的中山泌尿外科醫院打聽，醫院說西偉多年前就辭職了。無奈下，王宗瓊將張西偉告上法庭，要求確認他和王樂的父子關系，并承擔撫養責任。

　　官司開打，張西偉通過代理律師轉述了想法，否認王樂的出生與自己有關，否認與王宗瓊是情人關系，且沒有同居過。王宗瓊兩個女兒的出生，他僅僅是出于普通朋友的情誼給她捐獻精子，法律上他對王宗瓊兩個女兒沒有任何撫養義務。

　　其實，就兩個女兒的撫養問題，王宗瓊和張西偉打過多場官司。而且張西偉的前妻得知他與別的女人有孩子，以涉嫌重婚罪將他告到了法庭。為了逃避刑事處罰，得到前妻的諒解，張西偉將全部的家產給了前妻，離了婚。

　　張西偉的代理律師說，因為兩個女兒撫養的問題，張西偉躲都來不及，不可能在多年后主動找人“代孕”，生一個兒子送給王宗瓊。而且找人“代孕” 花費巨大，以張西偉當時的經濟狀況，他不可能出得起這筆錢，他認為這一切都是王宗瓊編造的。

　　面對張西偉的指責，王宗瓊出示了兩個證據，第一個是他們同居期間為了買房而簽訂的“公約”。“公約”中寫著“買房是為了生兒育女，有幸福美滿的家庭”，上面還有張西偉的簽名。第二份證據，是王宗瓊二女兒的出生證明，父親一欄寫的是張西偉的名字。王宗瓊說，這兩份證據足以證明她和張西偉不是普通朋友的關系。

　　拒絕負責的“父親”

　　王宗瓊早年因做試管嬰兒，做過幾次手術，導致她患有多種疾病。再加上3個孩子要撫養，日子過得并不寬裕。但她說找張西偉并不是經濟原因，而是要解決孩子的戶口問題。

　　對于女兒撫養的問題，2003年11月，深圳市南山區人民法院認定，王宗瓊與張西偉兩人存在同居關系。張西偉對兩個女兒有撫養責任，判決兩人解除同居關系，兩個女兒隨王宗瓊生活，張西偉需每月支付2000元的撫養費。張西偉不服，曾上訴，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維持了原判。法院判決后，張西偉一直躲著王宗瓊，也沒有承擔兩個女人的撫養義務。

　　如今，對于小兒子的身份，張西偉全面否認。王宗瓊希望法庭能夠做親子鑒定，來確定張西偉與兒子的父子關系，以判決他承擔相應的撫養責任。可張西偉并不愿意配合，因為王宗瓊無法證明王樂的出生是張西偉真實意思表示，也沒有王樂是張西偉故意找人代孕出生的證據，法院沒有支持她的訴求。

　　法官解釋，做親子鑒定必須是在有一定的證據基礎之上，是為了確認雙方的親子關系，而采取的一種技術手段。王宗瓊沒有證據，想通過親子鑒定來確認親子關系，是本末倒置。因此，一審和二審法庭均以證據不足為由，駁回了王宗瓊的訴訟請求。

　　誰拿走了我的胚胎

　　沒有戶口，除了生活不便，讀書是一個大問題。上小學時，鄭州的學校都不接收王樂。后來姥姥帶著王樂求了很多家小學，有所學校勉強接收了他，可沒有戶口，學校無法給王樂建檔，沒有學籍。

　　為了給兒子落戶，王宗瓊和律師決定去找張西偉和王樂出生有關的證據。一是核實當初留存在醫院的胚胎去向，二是尋找當初送孩子過來的“代孕媽媽”。

　　“代孕媽媽”留下的電話已無法聯系，當年交接孩子的派出所也沒有保留信息。王宗瓊去“代孕媽媽”生產的深圳市人民醫院復印到了住院病歷，可病歷上，孕婦一欄寫的是“王宗瓊”的名字，但登記的各項信息與王宗瓊的信息都不相符。

　　代孕是違法的，“代孕媽媽”肯定會偽裝自己的身份。“代孕媽媽”找不到，只能查當年留存胚胎的去向。2013年6月24日，王宗瓊和律師來到中山泌尿外科醫院。發現醫院胚胎登記本上記載，當初王宗瓊留存在醫院的11枚胚胎，在2002年7月2日和2007年6月18日，被人分兩批全部取走了，取走人簽字欄是空白的，只有備注欄標注“自帶走”。

　　醫生解釋說，“自帶走”是指患者本人取走。胚胎是他親手交給王宗瓊本人的，所以他才在登記本上標注“自帶走”。可根據醫院的管理規定，留存在醫院的胚胎如果被患者取走，患者應當在登記本上簽名。

　　王宗瓊的代理律師說，醫院的登記薄上，其他取走胚胎的人都是有簽名，只有王宗瓊的寫著“自帶走”，顯然醫院是失職的。

　　王宗瓊向深圳市衛生部門進行反映，要求查清這批胚胎的去向。通過調查，深圳市衛生部門答復：因相隔時間較長，現已無法核實。責令中山泌尿外科醫院加強胚胎管理工作，調查無果而終。

　　無法驗證的身份

　　雖然沒有找到王樂的出生和張西偉有關的證據，但從時間上推算，王樂應該是留存的胚胎孕育出來的。第二批胚胎被取走的時間是2007年6月18日，王樂是2008年3月20日出生的，兩者相距大約40周時間，符合一個胎兒的孕育周期。另外，孕婦的病歷上顯示，她的末次月經時間是2007年6月18日，和第二批胚胎被取走的時間完全吻合。

　　王宗瓊將這些證據提交給了法庭，希望再審。法庭認為，即使能夠證明王樂是由留存的胚胎孕育出來的，和張西偉有血緣關系。可沒有證據證明，他的出生取得了張西偉的同意，這就侵犯了他的生育選擇權。法律不能強行要求他承擔撫養責任，法庭維持了原判，仍然駁回了王宗瓊的訴求。

　　孩子的落戶問題何去何從

　　十多年來，不僅兒子王樂的戶口沒有解決，大女兒王歡至今也沒有戶口。王歡同樣因為“代孕” 出生，資料不全無法落戶香港。

　　2003年時，法院曾將大女兒王歡判給王宗瓊撫養。由于在香港無法落戶，2011年，通過訴訟，王宗瓊將大女兒的撫養權變更給了張西偉。希望能夠將大女兒的戶口落在他的名下，可張西偉并不理睬。他從來沒去見過女兒，而是把她寄養在廣東農村的一戶人家。

　　王歡今年18歲，由于上學較晚，剛讀初三。今年暑假過后，本應上高中的她，由于沒有戶口，連中考的資格都沒有。

　　張西偉不配合給大女兒王歡落戶，王宗瓊為此曾找過法院，可法院說上戶口是行政行為，他們無法強制執行，得找公安。而公安部門說，必須張西偉本人帶著戶口本和身份證去，他們才能辦理，可張西偉一直不出面。

　　現在，王宗瓊的兒子王樂和二女兒在河南鄭州和姥姥生活在一起，80多歲的姥姥說，自己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節目播出前，記者從王宗瓊律師處得到消息。廣州公安機關給王宗瓊提了兩個建議：一、能否找河南警方，將兒子王樂的戶口落到他姥姥的名下。二、王宗瓊戶口在香港地區，她在深圳有房產，她能否將戶口轉到深圳，這樣兒子和女兒的戶口，也都能落到她的名下。

　　普法時間

　　Q1: 現在有證據證明，王樂和張西偉可能是有血緣關系的，但是法院認定說，他們只是生物學上的父子關系，法律上是沒有關系的，這個應該怎么理解呢?

　　A1:從法律角度來看，父母子女關系有親生的父母子女關系，有繼父母子女關系，有養父母子女關系。但是有血緣上的，生物學意義上的父母，不見得是法律意義上的父母。現在科學技術發達了，有些人通過人工生殖輔助技術孕育孩子，可能會出現有血緣關系，但是沒有法律上的父母關系。

　　比方說，有人由于精子或者卵子不能正常地生育，而用了捐精者或者捐卵者的精子或卵子。雖然這個孩子可能和捐精者或者捐卵者之間有血緣上的，生物學意義上的關系。但是從法律上來講，并不認為他們有父母子女關系，不產生法律意義上的父母子女權利義務。

　　Q2:王樂的戶口上不了，原因是在香港地區，他的出生資料不齊全。在內地，他的父親又身份不明。但是孩子需要戶口才能去上學，以后還有很多的事情才能去面對，這個問題應該怎么解決?

　　A2:它涉及到人的基本權利，以前由于各種原因，有些人沒有戶口，這對他們的權益造成了非常大的影響。為了解決這些人的問題，2016年國務院辦公廳專門發布了一個關于解決沒有戶口人員的《意見》。《意見》里列舉了很多種情況，指出可以通過什么途徑去解決。

　　從這個案件來看，它確實沒有屬于《意見》里明列的情況，但是《意見》里有一個兜底條款，不屬于上邊列舉的情況，但確實沒有戶口的人員，它要求公安機關和其他行政機關相結合，查明核實，解決戶口問題。按照國務院辦公廳的《意見》，王樂的戶口問題應該是能夠得到解決的。

　　Q3:大女兒和張西偉是有親子關系的，而且法院也認定了，但是因為張西偉不出面，大女兒的戶口也沒辦法落，這個怎么辦?

　　A3:有兩個途徑，第一，大女兒是符合國務院關于解決無戶口人員《意見》明列的情形之一的。張西偉作為王歡未成年時候的監護人，他有責任給孩子上戶口。張西偉這種不作為，侵犯了孩子權益。如果他的大女兒還是未成年人，那就涉及到監護人變更的問題，由其他的監護人給她辦理。另外，現在大女兒已經成年，按照國務院的《意見》，她可以自己向公安部門申請上戶口。